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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颖 | 我所见的大选Future in Hands 手里的未来
2019-12-20


英国大选即将揭晓,这里选一篇剑桥大学教育系博士生纪颖的随笔,近距离感受一下当地人对大选的态度。


12月12日,剑桥阴雨如旧。


“I am campaigning for Labour”

(我支持工党) – Tom


       午饭时间去一楼的House Kitchen,碰到隔壁寝室的Tom正在做三明治。他是地道的本地人,本科在剑桥的Queen’s College ,专业社会政治科学,现在剑桥的Downing College读社会学Mphil。Tom也是我们9人House里公认的Future Politician (未来政治家)。像大多数英国人一样,刚开始认识时他表现得很克制,但熟悉后就变得很健谈了。虽然他会很热衷和我分享他对某些社会事件的观点,但他的风格总是那种很冷静的淡淡叙述,很少有热烈的情感,我的大部分关于英国社会政策和党派主张的信息都来源于他的普及。最近这段时间他显得很忙碌,上周末告诉我他要和竞选拉票小组一起到剑桥临近的村庄去做动员选民投票的选前宣讲,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助选演讲,所以要去图书馆好好准备。我当时问他是什么原因让他支持科尔宾(Jeremy Corbyn, 英国工党领袖 ),他说“事实上我并不是单纯去支持某一位领导者,我支持的是工党。虽然工党的大幅国有化的竞选主张听起来有些'乌托邦',我也承认这些比较理想化的主张可能需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实现,但我还是从未放弃过支持工党”。我问他在英国是否有很大比重的年轻人关心大选,他说总数上不是很乐观,但是在剑桥,他周围有很多同学都积极参与其中。Tom是个素食主义者,印象里好像大部分时间他的午餐都是自制三明治。他个子偏高,头发有些卷曲,模样干净清瘦,喜欢穿不同的格子衬衫,但每次都能看到他胸口处戴着的小小的暗红色的工党徽章。我今天问他是否已经投票了,他说吃过午饭后就去投票站。我问他是否预测过今天大选后的结果,他回答,“嗯,现在来看,有很多迹象都表明选票的不确定性在增加,悬浮议会的可能性很大;当然很多数据也确实显示保守党有可能会拿到超过半数的席位”。我取笑他说这个回答很具备政治家思维—“几乎所有可能性都提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赞同我的说法,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淡淡地说,“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是大笔的金钱在较量”(英国金融时报等主流媒体这周持续报道两党为了竞选成功在各种社交媒体、纸媒及电视上花费巨额费用为自己党首拉票)。在那一刻,我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当理想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时,似乎更难看清脚下路延伸的方向。


House窗外的冬日浆果


“I am panicking” 

(我感觉心慌) – Jane 


       午后,和每天一样,我坐在电脑前对着一大堆DATA进行数据分析,大概下午3:30的时候一个念头瞬间划过:今天是大选日,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很多剑桥的国际生来自于英联邦国家(Common Wealth Countries,例如加拿大,马拉西亚,新加坡,印度等),具备投票权,所以最近一个月来,学院邮箱总能收到各种鼓励大家参选的邮件,几乎都在传递同样的一个态度“Make your voice heard”(发出你的声音)。好奇心的驱使和需要新鲜空气的大脑使我决定出去走走。冬日的剑桥在这个时间就已经开始天黑了,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省去了拿伞的麻烦。走出学院才突然意识到我还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看,应该不是在马路上排队投票吧,那最近的投票站是在哪里呢?看到前面街角透过玻璃窗泛黄灯光的小杂货店,我决定进去问一下。这家小店离我的学院House很近,几分钟距离,小店里窗前摆满了各种包装很简陋的花花草草,价位都不高,我两周前就在这里买了一盆小小的玫瑰花,两英镑。靠角落的木架上还有当地人家自己酿制的果酱和每天新烤制的白面包售卖。打开窄窄的木门,和我热情打招呼的是一位看起来60多岁的身材有些微胖的老太太。她原本偏浅金色的头发因为年龄的关系已经褪色很多,有些发白,但是她却将头发编成了两个很整齐的麻花辫,齐肩的发梢上细细地缠绕着两只紫罗兰色的橡皮筋,跳跃的颜色和温和的皱纹在这些静静的绿植映衬下感觉很温暖。得知我想到最近的投票站,她突然很紧张地说“天哪,I am panicking (我感觉心慌)”。我问她是因为可能产生的投票结果吗,“是的”,她解释说今天一直都感到心慌,因为如果鲍里斯(Boris Johnson, 英国保守党领袖)继续执政的话,那她的NHS 就很可能会没有了(National Health Service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是英国靠赋税维持的公众医疗服务)。我问她是因为媒体近来的报道传言吗(媒体近期报道保守党被质疑为了达成贸易协议,可能将NHS出卖给美国,因而引起舆论和民众的不满和警惕。),她说是的,她相信保守党一定已经秘密达成了幕后协议,如果他们拿到足够票数,那她以后的免费医疗保障就都破灭了。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Jane,住在附近的村庄,今天来店里上班前就在家附近的站点投票了,“我投给了工党”,语气很坚定,然后她又很没底气地重复了一句“I am panicking (我感觉心慌)”。我和她说明我是Downing的学生,不去投票,只是想要到现场看看情况,Jane有些抱歉的说她不清楚离这最近的投票站点,但是又马上对我说,“我今天在这的下班时间是6:00,如果你在那之前回来,请你路过的时候进来告诉我一下你在站点看到的情况可以吗?”我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好的,如果有消息会回来告诉她。小店里的几分钟交谈让我对之前遥不可及的大选有了很不一样的感觉,一张选票承载的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母,但也可能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生活的全部。


Jane的杂货店


“Everyone matters” 

(每一票都重要) – Steve 


      走过拐角,再往前走几分钟就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小馆 - Old Bicycle Shop,据说之前是英国最古老的自行车店之一,现在已经变成白天是一家咖啡店,晚上则是小饭馆和酒吧,门店还在二楼的外墙上悬挂着一辆很酷的自行车。店面虽小,但人气很高,总是爆满。路过时,刚好看到几个人正在门口闲谈,其中有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士,30岁左右,穿着很多英国人节日期间热衷的Christmas Jumper(圣诞毛衣),蓝色的毛衣上面黑色的企鹅和白色的雪花。我问他是否知道最近的投票站点,他马上拿出手机帮忙查询位置,手指在键盘上的速度和口里念念有词的速度一样飞快,一边Google各个链接查找,一边说别急再给我几秒钟我马上就能找到,找到地点文字后又马上输入地图显示告诉我行走路线。我确认了一下方位,大概是10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是Jesus College附近的一个大教堂。我道谢准备离开,他告诉我他叫Steve, 就在身后的这家Old Bicycle Shop里工作。我问他是否已经投票了,他说当然,他今天上午在城里的时候就已经投票了,我问他周围的朋友是否也都会去投票时,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是的,因为 “Everyone matters”(每一票都重要),然后又瞬间恢复到了和他的圣诞Jumper上气氛一样的轻松表情,愉快地和我告别。我往前走了几百米之后雨开始又大起来,有些抱怨自己没有带伞,用力把外套随身的帽子向下拽一下挡雨。路上人很少,我沿着湿漉漉的小巷一直向前快步走,心想大概方向应该没有错,因为之前走过这段路,走了大概7、8分钟的时候,看到一个侧门好像是教堂的样子,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个西装模样的人从对面走过来礼貌地问是否在找投票站,我说是的,他说转过去这个弯,教堂的正门就在前面。我想他应该也是才投完票,果然转过去后看到了指示牌上Polling Station(投票站)的字样,教堂的大厅里摆放着几张桌椅和便于选民投票的简易Booth(投票间),大厅入口处的门口坐着两位老太太统计Exit Poll(出口民调,即在选民投票后进行民调选票记录),其中一位短发的老太太叫Rose,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模样,带着今天Labour参选的大红花标志,看起来很是神气。我问她是否是工党的支持者,她说是的,她们坐在这里等待大家投票后出来进行民调,我问她是否已经知道这个投票站的大概结果,她说大选要到晚上10:00结束,她要一直到那时间才会知道结果,Rose说她在之前的一个月多次走访这个区域的居民拉票,“I knocked at the door and asked whether they had made the decision”(我会上门拜访去问他们是否已经决定了支持谁),她说如果得知某户居民还没确定选票支持谁,那她和其他志愿者就会登门拜访希望可以说服对方投票给工党。我在大堂里站了几分钟,等待排队投票的人不多,大概6、7位,有短发花白穿着浅灰色羽绒服的老妇人,有把自己围在厚厚的白色针织围脖的一直低头看地的年轻女士,也有个子瘦高穿着黑色防雨冲锋服的年轻男士。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棵很大的圣诞树,上面各种绚丽的装饰彩灯在无声的队伍后面静静地闪烁。BBC报道上次英国在12月份进行大选还是在1923年,看着在那里安静排队的人,不知道一个世纪前的那个冬日夜晚,是否也有人在这个大教堂里像他们一样在圣诞树下期待他们的新年愿望。


Old Bicycle Shop 咖啡馆


       雨没有停,一直在下,走出教堂时,又有几个冒雨进来的投票者,我带好帽子快步在雨中行走,路程虽短,但是衣服还是已经打湿了,回到街角杂货店时,我推门进去看到Jane正在看手机上的视频信息,她看见我非常兴奋地说Jeremy在直播的电视辩论中表现非常出色,我问她是否觉得这会影响选票,她说一定会影响。我告诉她我去了投票站,虽然没有任何消息更新,但是还是希望回到店里告诉她我所看见的,因为感觉这场选举对于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她听完我的话很感动,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连忙推说我的衣服都湿了,但她依然用她的方式表达了对我的感谢。Jane说她已经63岁了,她本该在60岁就退休,可是现在却依然需要兼职工作,她抱怨鲍里斯只关心富人的利益,越来越多的失业贫民都需要到Food Banks (食物救济站)去领取食物, 而医疗更是她无法回避的话题。虽然我明白无论对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政党,这些顽疾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在我们生存的环境中消失,但那一刻我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纯粹而简单的期待。我和她告别后回到学院House, 看到英国《每日快报》今天的头版大幅标题是“Brexit and Britain in Your Hands”(脱欧和英国的未来在你们的手上),可对于像Jane一样的这些在圣诞节日里许下美好心愿的平凡人们,她们的未来又在谁的手里?


Polling Station 投票站